潮新闻客户端 执笔 谢丹颖

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，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。

杭州幼儿园招生季日前启动，今年杭州市区（指上城区、拱墅区、西湖区、滨江区、钱塘区及西湖风景名胜区）各类幼儿园计划于秋季开设近700个托班，提供1.5万个托位。

过去，育儿是一门代代相传的“手艺活”，讲究的是经验、直觉与亲情滋养；如今，在信息爆炸、家庭结构急剧变化的社会语境中，育儿越来越成为一门需要科学支撑的“专业课”。尤其对0至3岁这个“发育起跑线”上的婴幼儿而言，谁来陪伴？怎么干预？干预得早不早？成了许多家庭共同面临的问题。

孩童在玩搭积木。图源视觉中国

近年来，一组悄然变化的门诊数据，让专业人士坐不住了。

“从接诊情况看，存在生长发育偏离的孩子占比不在少数。”杭州市拱墅区妇幼保健中心副主任郭巧珍坦言，不少儿保医生和托育机构都观察到，越来越多的孩子在大动作、语言等方面存在延迟甚至障碍，“幸运的是，现在通过常规体检发现的发育偏离孩童年龄越来越小，早期干预纠正的成效也越来越好。”

这背后，一种新的养育观念正逐步建立：孩子的成长不能靠“等”，靠“看起来没事”，更不能把问题留给“以后”。一系列扎根托育场景的“医育结合”实践，正让专业医生从门诊走进园区、从医院走向家庭，在一个个孩子迈出人生第一步的地方，搭起一张“发育守护网”。

而这张网，织得越早，也就越牢。

杭州市拱墅区妇幼保健中心副主任郭巧珍（右一）和华媒一米国托育集团总园长翟娟（中）在会诊。受访者供图

托育园里的一次会诊

上午9时，记者抵达拱墅区和睦街道华媒一米国托育园时，郭巧珍正与婴幼儿脑神经发展专家劳剑峰围坐，咨询最新在门诊遇见的一个27月龄孩童仍有明显“惊跳反射”的异常案例。

“会诊”虽未开始，讨论已入佳境——

“从和家长的交谈和测评过程中，还是高度怀疑幼儿早期‘惊跳反射’没有很好过渡。早期养育过于精细、白天睡觉环境过于安静，这跟父母也已确认过。”

“还可能是肌张力过高，我需要现场诊断一下。”

“肯定是要‘上强度’了，进行针对原始反射的专项训练，再不及时锻炼，各项发育指标很难得到改善。”

两人对话节奏利落，不过几分钟便达成共识，专业判断直指核心。

“临床运用越多，评估的精准性会越来越高。”郭巧珍说。自2024年12月首个“发育评估会诊”专场启动以来，他们已摸索出一套较为成熟的协作模式——团队成员包括儿童保健医生、脑神经发育专家、家庭教育指导师及托育机构负责人，各司其职又紧密配合。

家庭教育指导师、儿童保健医生等正在进行“发育评估会诊”讨论。受访者供图

为何要从娃娃抓起？在托育园里开“会诊”？

相比医院里冰冷、狭窄的诊室，托育园天然就是儿童最真实的行为场景。孩子在游戏中如何表达、如何走路、如何应对同伴互动……比单一的数据测试更能提供综合判断的依据。“我们更能看到孩子的‘发展全貌’。”杭州市妇产科医院儿童保健专家詹建英说。

世界卫生组织提过一个概念——“生命早期1000天”。这一时期从孕期的280天延续到宝宝出生后的720天，被称为一个人生长发育的“机遇窗口期”，孩童未来的体格、脑发育情况，及成年后的心理健康状态都与这段时期紧密相关，80%的大脑发育都在这一阶段完成。

但近年来，常听人吐槽：“天天待在家里，不运动、不社交，我都傻了，何况孩子？”《自然》期刊发布的一篇布朗大学论文，也证实了一点：相较于疫情前出生的婴幼儿，疫情期间出生的婴儿在一系列发育测试中普遍偏低，其中，大运动技能受影响最严重。

显然，大脑发育这个复杂过程，基因决定了发育的潜力，环境因素则调控一个人潜能的发展。营养、运动、社交、亲子关系等都是影响大脑发育的重要环境因素。

孩童在拨弄玩具，练习精细动作。图源视觉中国

“对于偏离，干预要趁早。”郭巧珍强调，现在网上碎片化的育儿知识鱼龙混杂，需要有正规、专业的人士来帮助父母及时发现问题、解决问题。

毕竟，养育孩子就像盖房子，打地基尤为重要，0-3岁正是为孩子一生发展打地基的关键阶段——地基牢固，成长之路才会稳健。

孩童家长的焦虑

在多位专家看来，影响孩子发展的不只是身体或认知问题，更常见的，是家长的态度与方式。

杭州市拱墅区妇幼保健中心儿童保健医生洪芳的门诊桌上，总摆着一沓父母填写的初诊问卷。首诊时她总会先问：“您觉得孩子怎么了？为什么带孩子来？”答案往往耐人寻味——要么是“幼儿园老师说他总捣乱，让带来看看”，要么是“体检报告建议转诊，我们才来的”，大多数家长其实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
当听到“行为发育偏离”的诊断时，他们会很生气，难以接受——“怎么会有问题呢”。

“发育评估会诊”现场。受访者供图

此次的“会诊”，一位孩童的父母就未曾到场。另一位22月龄男童的妈妈，虽已是二胎，但她对“怎样让孩子健康发展”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，将语言滞后和对指令理解能力弱、追视能力甚至比不过11月龄孩童等问题，简单归结为“他是早产儿，家里宠了点”。

“我们首先要做的是，用适宜的方式进行科普，引起家长的重视。再针对家庭和园所给出具体可操作的干预方案。”作为“会诊”专家之一，拥有20余年托育经验的华媒一米国托育集团总园长翟娟说，我们不是要吓唬家长，而是唤醒他们。

而在另一个极端，是过度焦虑的父母。

31岁的萍宝便是典型——曾是极限运动资深玩家的她，跳过伞、潜过水、更跑过42.195公里的马拉松。成为妈妈后，她形容自己像突然被推进了“未知领域”：“产房里第一次抱到宝宝时，脑子里不是“母爱泛滥”，而是“我该怎么办？”——怕自己不懂喂养知识影响发育，怕没及时回应伤害心理，连换尿布都要查三遍攻略......这种“育儿恐慌”，让她从“极限挑战者”变成了“用力过猛的新手妈”。

华媒一米国托育集团总园长翟娟（右）与孩童玩耍。受访者供图

数据印证了这一点，全国政协委员许洪玲调研发现，68%的家长对养育、教育孩子感到“比较焦虑”或“非常焦虑”。

这种焦虑甚至让许多父母逐渐“丢失”了本能在养育中的自然表达——“他们总在纠结‘正确的方法’，甚至慢慢失去了带孩子的‘原始直觉’。”郭巧珍感慨，“这也是我们如今介入的原因——用科学知识托底，帮家长找回养育的‘松弛感’与‘方向感’。”

医育结合，提供更专业的“托”和“育”

如果说家长是孩子成长的“主心骨”，那么托育机构则是帮他们一起筑牢根基的“协作者”。

在杭州，各种特色托育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。有的嵌入园区，有的开在社区，还有的附设在妇保院，配套日趋完善。

自2020年杭州首家“产业园区嵌入式幼儿园”落地滨江，每年招生都很火爆。在工作之余，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，看看孩子在户外玩什么；或是趁着午休，陪孩子吃饭、散步……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家长因工作而缺席孩子成长的遗憾。

而“医育结合”模式的深化，则是提供了更专业的“托”和“育”：通过“发育评估会诊”抽丝剥茧，觉察其中养育方式或理念存在的偏差，为每个孩子定制“机构干预处方”与“家庭养育指南”。

2022年，杭州率先探索“医育结合”创新路径，推动基层医疗机构与托育机构、婴幼儿成长驿站实现签约全覆盖，同步开展保育人员“医育跟诊”学习计划，为2岁以下婴幼儿托育及融合服务提供专业技术支撑，让每个家庭都能获得高质量育儿指导。

“发育评估会诊”现场，儿童保健医生与参加会诊的孩童打招呼。受访者供图

与此同时，杭州还推出了“公建民营”的模式——政府统筹场地建设与基础装修，机构“拎包入驻”即可运营，有效降低了机构运营成本，让托育服务价格更亲民。

尽管模式不断优化，但不少家长仍在犹豫：“这么小的孩子，真的适合交给别人照看吗？” “完全放手让别人代劳，缺少家庭的部分陪伴，孩子能好好成长吗？”

心理学家高普尼克曾经给出了答案，养育的本质是“无条件的爱与人类潜能的唤醒”。或许某些养育环节可以“外包”，但父母与子女间终将形成独一无二的情感联结，这是一种长期、奉献的爱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。

托育并不意味着“替代爱”，而是在家庭之外构建一套科学、合理、可持续的育儿支持体系。父母永远是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依恋对象，而专业机构的角色，是补位而不是取代。

“我们始终强调的是‘既亲密又独立’。”翟娟园长说，“孩子要知道，父母爱我如初，也允许我自由成长。”

在快节奏、双职工日常已成常态的社会中，育儿已不再只是家庭的责任，而是社会公共服务能力的一部分。根据有关数据，我国0-3岁婴幼儿中，约三成家庭有托育服务需求。

托育难，难在多重平衡：家庭情感、经济成本、育儿理念、专业供给。而“医育结合”的实践正是这一复杂局面中的一束微光，让家庭逐渐从“焦虑地养”向“从容地育”转变。

托班，老师和孩童一起玩耍。图源视觉中国

从婴幼儿健康管理、科学育儿指导，到家长心态调适与系统支持，杭州正在尝试打造一种更友好的育儿生态——给孩子一方可自由生长的花园，也给家长一颗不负孩子、不欠自己的心。

这一切，也许正是我们向“生育友好型社会”迈进的真正注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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